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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兄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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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哇那個是什麽!還有那個!我要去那裏!”

仆固如火的興奮似乎被點燃了一般,對長安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,我也是第一次感覺到皇宮的馬車竟然空間如此小,完全不夠他在車內舒展。

一路上,他說得最多的就是這是什麽?那是什麽?我想去!

面對這樣孩子心性的仆固如火,我也蕭玦也只能笑臉相待,無法,只要我和蕭玦放冷一絲臉色,他便開啟了小可憐模式,完全讓我無可奈何。

最後他也幹脆拋棄了馬車這樣一個有效舒適的代步工具,拉著我就在朱雀大街上亂竄,為了他的安全,我只能一步不離得跟著他。

“小月亮你看看,好看嗎!”

他拿了一張兔子的面具擋在臉上,眨著一雙大眼睛註視著我。

“好看。”

“我要這個!”

他笑嘻嘻得取下面具,心滿意足得拿著面具便往前走,我趕緊跟上他,再給蕭玦使了個眼色,讓他付錢。

整個過程蕭玦都黑著一張臉,卻也不敵仆固如火的激動,有時我真覺得仆固如火就是故意的。

就在仆固如火又被小攤販上的竹編螞蚱吸引住時,長安街道上的又潮洶湧起來,胡琴響起,華麗的花車停在了朱雀大街最繁華的地方,看來這些日子過去,長安百姓對北夷舞者的興趣依舊不減。

美麗的姑娘舞蹈著,我莫名想起了那日遇見的可愛小姑娘,看了一圈,不曾看見她。

“小月亮,你在看什麽?”

我收回神,轉眸看向仆固如火,轉眼間,他的手上又多了一只竹編螞蚱,我趕緊看向蕭玦,他正在付錢,這才松了口氣。

仆固如火隨著我的視線也看向了那些舞者,撇了撇嘴道:“是思結族的樂團啊。”

“啊?你知道他們?”

聽仆固如火提起,我不由多問了一句,提到此,他便驕傲得微揚了下巴。

“我當然知道,他們是北夷最大的樂團,其實就是因為他們的團長是思結族人,曾經也是個貴族,後來就突然離開了族落去建了游牧樂團。”

“思結族?”

我不由看向了花車上旗幟的標志,仆固如火又解釋道:“是啊,你看,他們旗幟上的花,是銀蓮花,思結族在北夷以制作工藝品出名,到不想出了個樂團。”

我沈了眸子,之前只知道仆固為王族,同羅出美人,如今才知道這思結是出工藝品,果然對北夷,我還太不了解了。

“對咯,你看這個!”

說著,仆固如火就將手上的一堆小玩意丟給了我身後的陶珠,在脖子處掏了一會,從那些繁覆的掛飾中取出一串金鷹墜子在我面前晃悠。

“這個便是思結族做的!”

“噢?”

我看向那個金鷹墜,做工甚是精巧,仆固如火見我來了興趣,也不小氣,將那條墜子取下遞到我手上,方便我觀察。

這麽近看,我才發覺這個金鷹墜當真是巧奪天工,單不說金鷹的制作,羽毛根根分明,就只墜子兩旁的裝飾,都是上等瑪瑙串成的。

“這個金鷹墜在天下只有兩支,我這便是其中一只!”

仆固如火提到這金鷹墜滿是驕傲,我想,能讓他這麽驕傲的墜子,如此貴重的東西,在北夷應該有著特殊的意義,想到此處,我趕緊將墜子收好遞給他。

“那你可要好好保管。”

“那當然!”

哦!——

只是,仆固如火還未接過我手上的金鷹墜,人潮處就爆發了一陣激烈的掌聲,人群湧動間,我被人無意一撞,手上的鷹墜也順勢掉落在了地上。

“我的鷹墜!”

仆固如火幾乎是同時蹲下身去撿鷹墜,但在這樣的人群中,他這樣的動作最是容易引發踩踏事故,我想去拉住他,可他已經被人撞倒了。

“小九!”

就那麽一眨眼的功夫,仆固如火便被人群沖散開了,花車的樂聲又起,伴隨著掌聲呼喊聲,嘈雜又湧亂,轉眼間,已不見仆固如火的身影。

“阿越怎麽了!”

我望著混亂的人群,緊張得大喘著粗氣,趕緊拉住蕭玦的手。

“小九不見了!就那麽一眨眼!”

我不敢想象,依照仆固如火的孩子心性,一個人在這偌大的長安走丟意味著什麽,慌亂和緊張讓我差點失了分寸。

“別擔心,我們分頭找!”

蕭玦此時也全然再顧不得心裏不舒坦,拍了拍我的手後便消失在了人群裏,我也瞬時冷靜下來,和陶珠分頭擠進人群中。

“哎呀!”

“抱歉。”

仆固如火好不容易看到了自己的鷹墜,曾經被他視若珍寶的鷹墜被人不知道踢了好幾腳,還來不及心疼,便迎頭撞上一個男子,男子壓低了頭,似乎在慌亂得躲避著什麽人。

仆固如火還想指責他兩句,他就慌忙離開了,心中壓著一口氣的仆固如火也只得咽下怒氣,暗道可惜沒看清那個人的臉,當真是不長眼。

沒想太多,仆固如火趕緊又低下頭去撿鷹墜,將鷹墜心疼得撿起來後卻見不遠處也躺著一個鷹墜,仆固如火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,閃爍著雙眸又撿起不遠處的那只鷹墜。

看著手上幾乎無差的兩支鷹墜,再看向男子消失的方向,仆固如火蹙起了眉頭。

“九王子。”

身後的仆人輕喚了仆固如火一聲,仆固如火立即收起了沈思的神色,不動聲色的將兩支鷹墜收起來,一掃之前的稚氣,冷了眸子看向身後人。

北夷裝扮的男子一臉肅然,對著仆固如火低頭行了一個禮,在這次中原之行的隨從中,卻是一副生面孔,再者,便是他的右手衣袖,空蕩蕩的。

“我甩開他們了,走吧。”

“是!”

穿過人群,仆固如火再看了一眼車隊上的舞者,轉身隨斷臂男子入了一間偏僻的茶館。

“二哥,我來了。”

桌案上的仆固如嘯不鹹不淡得飲著杯中的茶水,對於仆固如火的到來並不驚訝。

“玩得可還開心?”

面對仆固如嘯的嚴肅,仆固如火一點也沒有擔心,反而放肆一笑,笑著坐到他對面,給自己倒了一杯茶,喝了一口後就皺起了眉頭。

“好苦啊,二哥你喝的這是什麽啊!”

“中原的茶葉,不會喝的道苦,會的,便能體會其中甘甜。”仆固如嘯望著杯中茶湯淡淡道,瞥了仆固如火一眼,又繼續問,“你覺得蕭玦此人如何?”

“那個黑臉狐貍?”仆固如火不在意得嘆了口氣,嘟著嘴搖了搖頭,“看起來也不厲害嘛,就不知道哈赤德是怎麽敗在他手裏的。”

仆固如火說這話時,他身後的斷臂男人恨恨得瞪了他一眼,卻又在仆固如嘯的一笑後壓抑住了怒氣。

“他擅長偽裝,不要小看他,你要小心,不過,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,他的夫人也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,你可別……”

說這話時,仆固如嘯意味深長得看了仆固如火一眼,仆固如火端著茶杯的手一頓,轉眸間又委屈得看向仆固如嘯。

“小月亮啊,我知道啊,不然那黑臉狐貍也不會娶她呀!不過,二哥不覺得她真的比其它女子都有趣嗎?”

見仆固如嘯沒有接話,只是抿緊了唇,仆固如火又笑道:“再說了,有二哥和領主在,這鄭國,遲早會換主人,如果我真把秦越的芳心奪了,戰略上不也是打敗了蕭玦嗎?”

“這裏是鄭國,你不要放肆!”

仆固如嘯微揚了下巴,雖然嘴上是責罵,卻也掩飾不住臉上的笑意,驕傲的笑容下,也對仆固如火的話松了一口氣,他果然還是個乳臭未幹的草包。

仆固如火一邊打著哈哈大笑了兩聲,一邊又將仆固如嘯的驕傲和嘲諷看在眼裏,隨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冽藏進心裏。

“你現在做得很好,若是你真能分了蕭玦和秦越的心,也算是大功一件。”

“那二哥,避免他們懷疑,我先回去了。”

仆固如嘯輕嗯了一聲,便行至窗邊,看著長安的繁華將貪婪和欲望原形畢露。

仆固如火沈了眸子,轉身離開茶館,看著身後還緊緊跟隨的斷臂男人,不耐煩道:“你回去吧,要是被蕭玦看到了,我看你的左臂怕是也不想要了。”

斷臂男人雖然不服氣,但聽仆固如火提到蕭玦,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,才忍下怒氣行了禮離開。

等身後人走後,仆固如火才捏緊了袖中的鷹墜,在小巷間消失。

客棧後院的空地上,銀蓮望著四四方方的天空發呆,眸中是掩蓋不住的失落。

這邊,匆匆歸來的顧小風正打算回屋換掉身上的衣服,就見銀蓮那失落的身影,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。

“你在這幹嘛呢?”

顧小風在心裏掙紮了一番後,還是裝作沒事一般去拍了銀蓮的肩。

失神的銀蓮在聽到顧小風的聲音時怔了半響,轉過頭確定顧小風還是那張笑得溫柔的臉時才忍不住撲上去抱住他。

“你去哪了?你消失幾天了!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!”

連續幾日的擔憂,讓銀蓮幾乎忘記了怎麽笑,她沒想過,顧小風有一天會突然就一聲不吭的離開,連一封信一句話也沒有留下。

多日的委屈和擔心在見到顧小風的一瞬間瞬時化為淚水,從銀蓮的眼眶中流出。

感覺到懷中人的脆弱,顧小風的心在那一瞬揪了起來,他將銀蓮緊緊擁住,撫摸著她的頭安慰她,可銀蓮依舊止不住的哭泣。

顧小風怎麽忍心,怎麽忍心讓這樣一個瓷娃娃一般的姑娘哭得身體發顫,他只能一個勁道歉。

“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別的,我只是……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,出去了幾天,對不起……”

“你想起了什麽?”

銀蓮搖著頭,她並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姑娘,她非常懂事,懂事得立即停止了哭泣,擡頭關心顧小風記起了什麽,對自己的委屈只字不提。

可這樣,更讓顧小風心疼,他在心裏暗暗發誓,等他拿回了屬於他的一切,他一定要將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銀蓮,讓她開心讓她快樂,再不讓她擔驚受怕。

“一些往事罷了,並沒有太多,這些天,讓你擔心了……”

銀蓮搖搖頭,忽而又擡頭道:“我不怪你,只是下次,別這麽不告而別了,哪怕你跟我提前說一聲,或者留一句話,我都不會……”

“不會了不會了……”

安撫好銀蓮後,他將之前自己在街上買的的糕點拿出來遞給銀蓮,銀蓮瞬時便露出了笑容,轉身回了自己屋,彼時,顧小風才松了口氣。

正打算離開時,身後卻傳來一聲哨響,顧小風警惕得轉過身,什麽人也沒有,唯獨院中那棵枯死的樹枝上,掛著一串金晃晃的鷹墜。

顧小風幾乎沒有思考,立即摸了摸自己身上,鷹墜已不見,他快步取下樹枝上的鷹墜,再看四周,確定再沒有別人,顧小風怔怔得看著自己手心的鷹墜,抿緊了唇。

“小九……”

……

“小九!小九!”

我擠開一個個路人,再顧不得形象,沖著人群大喊,行至河邊,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,唯獨沒有仆固如火的身影,一陣自責感瞬時湧入心頭。

如果我不好奇他的鷹墜,如果我將他的鷹墜好好拿好了,他也不會丟……

心頭的委屈讓我再沒了力氣,悔恨得猛拍了河邊的樹幹一把。

“小月亮!”

忽而,身後傳來那個如小太陽一般溫暖又幹凈的聲音,我趕緊轉過身,不可置信得看著前方,仆固如火正笑容燦爛得沖我揮手。

他的臉上臟兮兮的,另一只手上還緊握著那串鷹墜,我一時不知是哭還是笑,沖上去抱住他後再檢查他有沒有受傷。

“你去哪了?擔心死我了!你有沒有受傷?對不起……”

我緊張得連問好幾個問題,仆固如火被我緊張的動作弄得一句話說不出,我這才意識到,是我太過了。

可我心中還是止不住的愧疚。

“都怪我,沒拿好你的鷹墜……”

“不怪小月亮,你看,我把鷹墜找回來了!”

他得意得沖我揮了揮鷹墜,一臉不在意,我也才松了口氣。

“餓了嗎?”

他點點頭,我沖他淺淺一笑,然後看了看周圍,不遠處有家賣元宵的小鋪,就它了。

“哇,好好吃!”

仆固如火看著碗中一個個圓滾滾的白瓷丸子,小心得舀了一個放進嘴裏,只吃了一個便滿足得兩眼放光。

“這個是什麽呀?”

他還是和好奇寶寶一樣,我也不急,慢慢解釋:“這個是元宵,是小吃,每在過年的時候,我們都會吃,寓意著一家人團團圓圓。”

“一家人團團圓圓……”

本來一臉喜色的仆固如火在聽到我這句話時便暗淡了眸子,我這也才想起,他哪裏還有一家團圓的說法……

“對不起,我忘了……”

“不是小月亮的錯。”

他擡起眸子,望著我暖暖一笑,將碗裏的元宵一掃而盡後才捏緊了手裏的鷹墜。

“這個鷹墜,對你一定很重要吧。”

仆固如火點了點頭,又搖了搖頭,無憂無慮的少年眼中多了一些覆雜的情愫。

“這個世上只有兩只鷹墜,一只在我這,還有一只,在我大哥那……”

仆固如火的大哥……仆固如風?北夷領主之戰中的失敗者……

“我們家一共有十個兄弟,現在只剩二哥、我還有三歲的十弟……大哥是孑王妃的孩子,孑王妃也是父王的發妻,是思結族人。”

“這支鷹墜本來是一對,一雄一雌,大哥那支是雄的,我這支是雌的,當初大哥出生時,思結族送上這對鷹墜,孑王妃將雄鷹送給了大哥,本想著以後生一個女兒,再將雌的給她,可是,她一直沒等來那個女兒……”

我沒想過仆固如火會跟我講他的過去,我沈默著,做一個合格的聽眾,他的眉眼笑得彎彎的,似乎回憶起以往的經歷,連傷痛,都是美好的。

“本來這支雌鷹是孑王妃帶著的,後來我出生了,我本是父王的妾氏所生,我的母親在生我的時候難產去了,可孑王妃沒有嫌棄我,聽大哥說,我出生時,孑王妃來抱我,我卻一直抓著她脖子上的鷹墜不放,她便將這支雌鷹送給了我……”

“我啊,知道自己沒有母親,被很多人帶過,所以,我就一直乖乖的,做她們眼中的乖小孩,後來,孑王妃去了,父王又娶了別的王妃,但她們也都不討厭我,對我很好……”

這其中,包括同羅雯音吧,的確,仆固如火這般單純可愛,也正是因為如此,同羅雯音才會留下他吧。

“我知道,很多兄弟都因為父王王妃寵愛我才對我笑臉以待,他們其實不喜歡我,因為我老是搶了他們母親的寵愛。”

仆固如火笑了笑,語氣中有些得意,忽而,他又悲傷道。

“只有大哥,他沒有母親再給我搶,他努力得做著一個好哥哥,陪我玩,陪我鬧,可最後……”

“我知道他們怎麽說我,說我是領主養的一只小白眼狼,拋棄了兄弟,站在了領主身旁,可是,我只是想活著……”

“大哥去的時候……我就那麽默默看著……”

仆固如火的聲音有些顫抖,隱隱帶著哭腔,在我的立場上,我並不好做評判,可如果仆固如火不去討好那麽多人,他也會和他的那些哥哥一樣,身首異處,他沒有錯,錯的是生在那樣一個家庭中,錯在,他是王族……

我心疼得握住他的手:“你大哥,一定希望你好好的。”

仆固如火像個孩子一樣,倒在我的肩上放肆哭泣,天色漸黑,不遠處的寺中傳來一聲鐘鳴,我心頭突然閃出一個計劃。

“小九,你想你大哥是嗎?”

他的眼睛上還掛著兩行淚水,我舒了口氣,捏緊他的手,微笑道:“我帶你去一個地方。”

夜風習習,祈福牌間叮叮咚咚得碰撞成了一篇樂章,石柱上的鐵鏈掛著一把把鎖,每一個,都帶著掛鎖之人的誠心。

“這個是祈福鎖,有人求平安,有人求夫妻和睦,也有人,為仙逝之人求往生順利。”

“在宮中,那麽多人看著,就算是放燈祈福,也是小心翼翼的,但這裏,別人都不知道,我會為你守護秘密。”

我將一把鎖遞給他,他怔怔得看著手中的鎖,許久不曾說話。

“掛上吧。”

好一會,他才笨拙得將鎖掛在鐵鏈上,同時,我也拿了一只鎖陪他掛上,再閉上眼睛雙手合十。

“往生路上,願你再無牽掛,來生,一路平安,亦無憂慮。”

仆固如火看著身邊閉上眸子誠心祈禱的姑娘,心中流過一陣暖流,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。

說實話,我是不信這些的,但如果能讓他心裏好受些,信什麽,都是有意義的。

“天晚了,我們回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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